看了《里斯本丸沉没》,待到片尾曲放完还是久久不能平复。既为纪录片里的事迹,也为纪录片外的故事感动。
想起很久之前看过一本记录各种战争的书,里面的配图都是纪实照片,附上伤亡人数,还有寥寥几句简单的介绍。尽管当时很多战役的名字都尚未听过,还是能透过冰冷的数字感到一种平静之下的沉痛。
那种痛是陌生的,宏大的,遥远的。
而当你跟随这部纪录片的视角,把关注转向每个被伤害的具体的家庭和个人,那种痛就变成一种近在眼前的,切肤的,细节的感受:
出发前不知还能否回来的哥哥留给年幼的弟弟最后一封信,是希望没了自己的他未来能撑起这个家;
男人在濒死之际用最后的力气让战友代为转达给妻子的遗言,是“我已经拼尽全力想要回到你身边”;
由于通信技术的不发达,始终等不到英军消息的家人,终于收到那封临行前他写下的报平安的信,却已经是距离沉船三年之久;
没有等到父亲归来的女儿站在车站,固执地望着一趟又一趟开过的列车,盼着哪一天奇迹出现……
成为战俘后被日军烧掉妻子照片,冒着被风险从火中拼命救下,最终小心翼翼保存在偷来的墨镜镜片里,伴随主人走过一辈子
英国战俘被日军囚于货船,因船上没有战俘标识,被美军判为敌军战船,鱼雷攻击下“误伤友军”,又被中国渔民救援。
放眼历史长河,这个不为多少人所知的“乌龙”事件似乎并没有留下太多水花——没能找到沉船的历史坐标,零星的记录档案,久远的名单,以及散落各地的回忆录,逐渐消失的见证。
可对于逝去的亲历者及其家人,名单里的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个具体的悲剧,一个个家庭需要用一生甚至更久去治愈的创伤。
当他们找到唯二还活着的幸存者时,其中一个说,其实不太愿意回忆那段过去,另一个则说,都过去了,不能活在过去,要为未来而活。
据其他已逝的幸存者家人描述,他们有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躲在桌子下吃东西、半夜哀嚎、因为曾经的极端遭遇听不得别人说饥饿这个词、又或者得接受电击治疗来回归正常生活。
这又哪是能轻易过去的?
对于侥幸活下来的人,那些黑夜里无法入睡的惶恐,噩梦中的呢喃,不得安息的灵魂,桩桩件件都是无声的控诉。
这些故事完全不需要刻意设计,只是镜头前安静地讲述,已经足够令人动容。
更令我动容的是,面对暗无天日的混沌,在绝境的关头,当时被押在几个不同船舱里的人们,靠敲击摩斯密码传递信息了解情况。已经出逃的上尉重返船舱,只为鼓励安抚还未离开的人。
死寂的大海吞得了生命,吞不尽互助良善的心,木条和帆布封得住阳光,封不掉人们为自由呼吸抗争的决心。
有个镜头真的是边看边哭:在船向一边倾倒逐渐沉没之际,在日军血肉模糊的射杀间,从黑暗里拼命突出重围,试图奔赴光明的人们,在随时就可能终结的生命末章里,此起彼伏地唱着歌。
枪声也掩盖不住,海浪都无法淹没的,人类面对死亡最后的绝唱,是充满希望的歌声。
另外一个印象非常深刻的片段,是在讲到中国渔民来救人,而日军看到后停止了射杀时,两个幸存者不约而同地表达了类似的意思:他们会停下,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罪行有证人了。
注意到其中一个幸存者在讲述间双手时不时控制不住地紧握着发抖,许是回忆这个片段依然让他难以平静,但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异常沉稳且坚定。
They will tell the world what happened.
他说,会有人告诉世界发生了什么的。
想来这也是导演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理由吧。
里斯本丸上发生的一切,最后是由被中国渔民救下,又躲过了日军搜查的3名幸存者,在掩护下一路到达重庆驻英大使馆才被讲述出来的。
有人经历,有人讲述,有人记录,历史才存在。
有人重提,有人重现,有人铭记,历史才不会消亡。
最后一个参与救援的中国渔民是在2020年过世的。
如果没有人费劲周折地刊登报纸去找所有该事件相关的亲历者及家属,跑遍各地联系采访,跟时间赛跑,拍下这部纪录片。那些没能被知晓的故事和细节,也许就真的从此销声匿迹了。
我们再不会知道那些沉没于这片海底的小人物身上的故事了。小人物的命运没有镜头聚焦,又哪来大时代的缩影呢?
要拍这样一部纪录片一定不容易,周期长,消耗大,可能即使拍出来也溅不了太大的水花,但如此难的事情还是有人在坚持做。而因为这份坚持,这个世界又多了不少知道里斯本丸沉没的人。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多少人事如尘土般被碾过,再逐渐被淡忘,消散。可正因为总有人抱着这样或那样的使命感,想要努力为世界留下点什么,说想说的,记录值得记录的。一代代的人类才有史可查,有物可证,有迹可循,有情可承。于不同的时空中延展爱恨,感悟精神,体味人生。
Because they will tell the world what happened.
Because you're telling the world what happened.
真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