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度非常崩溃,感觉周围只剩下工作,即使有空闲时间也因为精神上太过疲惫只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对其他曾经很想做的事情都提不太起兴趣。

已经很久很久没去过剧场了,更不用说看电影看书做手工这些了,甚至有段时间只要看到微信消息弹出就会咯噔一下精神紧张起来,很心慌。没办法,后来只好把工作群之外的消息全屏蔽。唯一还会说说话的朋友也惨遭我的“被动隔离”,聊天频率顶多保持一周一两个来回的对话(已经是我余下精力的社交极限了,感谢她不拉黑之恩)

那段时间觉得自己好像逐渐脱离生活,脱离世界,封闭在了一个只有自己的黑匣子里。状态不好,可就是没法停下来。好像哪哪儿都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开始经历这些的只有我,同事们处于根本不知道我在干嘛的状态,感觉跟谁都无从说起,而我妈早就处于听到烦的免疫状态。于是我只能在大家每次毫不知情兴致勃勃聊起周末又去哪里玩了的时候一边在心里默默滴血,一边努力屏蔽这种听一听就会很刺激到我的话。要不就是在深夜只属于自己的时间里报复性娱乐,第二天顶着睡眠不足的头脑继续高强度工作。

表面上可能看不太出,但我自己知道,我整个人都很暴躁,很难再“伪装温柔”。听到什么话,心理活动多数是“与我何干”。(后来知道一切,大家再聊起来的时候,据同事说,还是有感觉到我变了些的,以前的我给人感觉很像水滴,什么形状都能包容,好像什么都可以,那段时间开始感觉到有刺了,甚至会怼人了噗。)

在我维持这种状态麻木地过了几个月后,另一个同事加入了。几周过去,她就跟一开始的我一样陷入了自我怀疑中,每天起来一想到要工作就焦虑,但她看我好像没什么变化,很慌张地问我, 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对劲,有这种焦虑的感觉吗?为什么我看起来都毫无反应呢。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疲惫笑笑。后来想到一个能形容的比喻,像是我已经在深潜区悄无声息地溺水了,而刚刚迈入浅水区的她问的是,这水这么凉,你怎么都没感觉呀?

我也试图调整过我的状态,但唯一的方式似乎只有接受,再麻木一点——被揍的时候我自己先躺倒,或许就能少疼一些吧。

因为曾经获得过一些“甜头”(或许只是捧杀),我一直很在乎上司的评价,为了能让他满意一些,为了能符合他的期待,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想要达到他心目中的标准线——当然后来发现,无论怎么做好像都不够。

做一切事情的动力不是我想做,我该做,我能做,而是如果没做会被说的,做不好他可能会生气的。当你的精力全都放在可千万别再被挑出错误,别惹他生气,你关注的都是怎么不让自己成为引发高压炸点的火星之一,在这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状态里,又能有什么激情和想法去好好创作呢?

连带着他的情绪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我,这种影响不是直接摊开明说的,是暗搓搓的暗示和感受,所以我们整天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闷响就会积累到爆炸的恐惧里,通过对话的语气判断自己今天好不好过,有没有又犯错。

跟同事后来总结过,觉得我们的模式其实不太像工作,反倒很像在上学。上司是导师,我们的工作像是在给他定期反馈作业。你交的东西,所有的评价来自于他一个人。所以他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一切以他的标准定夺。做得好是应该的(即便我们根本没有学过怎么做)也不会有鼓励表扬,但做不好是不用心,不动脑,得有惩罚。然而现状是,我们的能力远远没有达到让他满意的地步。

其实很矛盾。他希望你有想法,但你的想法要符合他的预期。他希望你独当一面成长起来,又希望你的走势必须在他的规划里,不要出那个框。这样的前提下,你提出想法,想要出一份力,想要主动做点什么,很多时候不仅没有正向反馈,反而落得批评........我们在这种矛盾中也变得心惊胆战,自我怀疑。

这也是另一个让我有点崩溃的地方,能感觉到我在逐渐失去对自己的正常判断和自我认知。

工作以后,我的自我评价几乎有90%来源于工作和老板,另外10%来自于越来越模糊的感觉。工作成果得到肯定了,我做的东西达到他标准了,我才觉得自己有价值。但凡他没有反馈或者反馈不是正向的,我就很难安心,总在想到底哪里做得有问题,怎么才能“变好”。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当然这本身就不太正常)从前这种模式没有凸显出问题,只是因为我们和大环境都没有那么焦虑和急迫,我在过去的工作中从来没被说过,从他那里得到的也全是正向的反馈,认可和表扬。

加上之前的工作是我熟悉的,不管怎样,要怎么做我心里都是有底的,清楚的。

现在不一样,接触的一切都是新的东西,工作内容转变后,我实实在在摔过好几个跟头,那段时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怎么这么差啊,什么都做不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每一件事情我都没底。不知道什么是正常水平,也无法判断我自己到底做得如何,所有反馈都要看他的反应,每一步都像走钢丝,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又会摔下去。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我一开始就不是做这些的,要是能做得跟专业的一样才是有鬼了。

因为这之后还是尝过一次被肯定的甜头的,我像一个一直吃不饱的贪鬼,总期望从他那里再次得到糖果,以证明我是个“优秀的乖孩子”。

这很荒唐对吧,但当时的我是上头了的。

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从其他任何地方/任何人那里获得过在我一直没底气的某方面如此高度的评价,以及非常坚定的赞许和鼓励,所以那一颗糖品地我热血直冲天灵盖,念念不忘。总之极度加剧了我想要继续获得他认可的欲望。

可惜这欲望再也没得到过满足,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反复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像上次那样再交出让他觉得惊艳的东西了?

“是我太差劲了,没能力,没水平,他肯定对我失望透了。”

那段时间情绪反反复复的起伏,心吊着又放下,都是因为他开会时的语气,微信里的一两句反馈,甚至有时候对着微信回复的字眼猜他心情好不好,这段时间我们大家表现还过得去吗?

不太对劲。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承认这件事,意味着我需要面对一个从来没有建立过正常自我评价体系的自己;需要接受我过去的人生如此缺乏高光,才会轻易被一朵小红花拿捏住的事实。

想起小时候幼儿园老师给的评语,除了乖巧文静这类形容词外,还说了两句特关键的话,一是说我走路有点高低肩,这个以后要注意下,二是说我比较缺乏批评教育。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内走路时不时被拍肩的我已经不太记得把重点放在第一句的我妈当时对第二句话作何反馈了,反正作为当事人我是觉得很惊悚的。

缺乏批评教育——合着是撺掇家长多批评批评我吗?我这家庭背景也不是啥过度溺爱的环境啊,再说这年头应该还没流行起虎妈那套呢,怎么就批评教育了?

年过二十载,如今已经在工作的我,突然回忆起这个久远的碎片,在遥远的时空之外顿悟到了某种精妙的言外之意。

缺乏批评教育的意思或许是一种提醒:如果我从小就没怎么被批评过,没有接受过批评教育,长大之后就会很难接受批评,可能对别人来说可以听过就算的一句评价、一个负面反馈,在我心里会变成一座永远过不去,压死自己的大山。

我的动机,我奔跑的理由,只是不想被后面那只叫“负面评价”的怪兽追上。
我只是一直在拼尽全力地避免被“批评”。
我真正需要努力抵抗的,是始终依附于他人评价的自我认知。

意识到这点可比睡过头上班迟到惊悚多了。

当然,这不会立刻从本质上改变什么,要完全脱离胆战心惊的状态很难(他本人都说过我有时候特像只受惊的兔子哈哈)我依然会因为担心反馈焦虑,依然觉得我写的东西一团糟,依然不可能自信地说出我用心做的就有十分这种话。但现在我会反复告诉自己,我不需要为谁的情绪负责。

工作就只是工作,做得如何是组成评价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这样的评价更不需要百分百来自他人。做得不好我可以继续改,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要再因此持续自我贬低,连带被工作占满的生活一起评判了。

今天早睡了,没有馋嘴乱吃零食,补了一部电影,想做的事情立刻就去做了没有拖延,为什么这些不能成为我颁给自己一朵小红花的理由呢?

跟同事聊起这些变化的时候我们说还挺讽刺的,当初找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不想这只是一份工作才这样选择,而现在,我们需要脱离出来,重新把这只看作一份工作。

我并不觉得曾经很天真,只是环境不一样了,人总得找个法子让自己能适应些新的生态吧。

还有一个变化大概源于我重新给自己找了点别的事情做。有一说一,人闲下来的时候是蛮容易胡思乱想的。

小时候一直很想继续学画画,但总觉得我这样没啥艺术细胞和天赋的人是不太可能拿这个吃饭的,学业繁重之后就很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此刻重新思考起来,如果只有一次的人生就让我过成这样,连喜欢的事物都没勇气再尝试下,想做的事情永远只放在脑子里不真的去行动的话,未免也太遗憾了点。

报完名我转头跟朋友说,也许这样生活就有点其他的盼头了,不管我学地咋样,哪怕最后也没能发展出点其他可走的路,为重拾兴趣坚持下去交点学费也是值得的。

不能说这样的心态转变完全让我获得了“重生”,但起码心里好受很多了。

上了几次课(在此很感谢风趣幽默的老师和不知名的弹幕段子手同学们)看到那些也在工作之余抽空来学,轻轻松松调侃各自生活的弹幕,久违地有种终于重新在生活了,从那种闭塞的黑匣子里走出来,豁然开朗的感觉。

真好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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